冬天里,村庄简约成一幅写意的水墨。
田野里的庄稼收获殆尽,光秃秃的田塍将村庄的胸膛一下子掀开来。村口的柿子树,褪尽了枯叶,瘦削的树枝上,挂着一串串刚铲下来的雪里蕻。农家门前的竹竿上,晾满了各色各款的冬衣、被单,如万国旗迎风招展。屋檐下,流火的尖辣椒,流香的咸鸭咸鱼,在金黄色阳光下打着瞌睡。它们,都是水墨画中的素描,不经意间勾勒出村庄安详而温煦的基调。
毕竟是数九寒冬,尽管有太阳斜斜地朗照,但还是感觉冷嗖嗖的,于是火钵派上了用场。火钵是泥土做的,大如脸盆,生些炭火,再用草木灰掩住,放在火桶里。怕冷的大婶大娘,围坐过来,将脚插进火桶里,一边取暖一边纳鞋底。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,何况围过来的女人,往往不止三个。她们聊一些家长里短,中间插一些私房密语,引爆一屋子笑声。老大爷呆不住,也懒得听女人的唠叨,就拎一只带提手的小火钵,扯一条矮凳子,蹲坐在向阳的屋檐下。温暖而柔软的阳光,给老人镀上了一层金边。老人静静地坐在阳光里,眯着眼睛,目光越过屋前的晒场,越过村前的小路。哦,老人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,想得深远而入神,也许,是在盼着外出打工的儿女们早日归来。
与老人一样想着心事的,还有牛。寒冬腊月,牛栏里阴冷。晴暖的日子,牛被主人牵出来,拴在晒场上。吃完了身边的一堆枯草,牛儿就懒洋洋地躺在暖阳里,一边极有耐性地反刍,一边思索着什么。灯笼似的大眼睛,安详地望着屋檐下晒太阳的老人。老人与老牛,就这样静静地对视,定格成冬日里村庄的雕塑,淡定、静谧,颇具禅的韵味。
忽地一声啼鸣,打破了村庄的宁静。一只红冠大公鸡,站在稻草堆上,伸长脖子,咯咯咯地叫着。犹如一块石头投入湖面,沉寂的村庄一下子鲜活起来。趴在老大爷身边晒太阳的大黑狗,警惕地睁开眼睛,昂起头,汪汪汪地叫唤;站在牛背上捉虱子的麻雀,惊恐地扑动着翅膀飞走了;池塘里的鸭子也凑热闹,嘎嘎嘎地应答。也许,鸭子们不知发生了什么,或者知道什么也没有发生,它们捕风捉影地回应,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,或者想给冬日里清冷沉静的村庄增添一点生机。
到了腊月,村庄里年味越来越浓,屋顶上的炊烟也日益丰腴。炸山芋角,打冬米糖,做年糕,捞年鱼,杀年猪,写春联,忙得不可开交。娃娃们放了寒假,口袋里揣上砸炮,来到背阴的河沟里那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,轻轻踩上去,稍一用力,就能滑出老远,惬意得很呢。更惬意的,是在冰上丢砸炮,叭的一声脆响,伴随着硝烟,溅起一片白色冰末
不期然一场大雪,淹没了整个村庄,大人们蜷缩在生着炭火的暖屋里,懒得出去。野外的雪景,对他们来说毫无新意。娃娃们可乐坏了,在雪地里堆雪人,滚雪球,打雪仗,或者到野地里捉兔子,成天疯在外面,那股欢乐劲儿,堪比过年。
冬天里去村庄走一走,犹如走进巨幅水墨画,被那静谧、祥和、温暖的气息氤氲着,浑身充满一股诗意。